此刻霞光渐暗，宫娥初上宫灯又用银扦剔亮，灿然的灯光让人有些心神摇曳。隔窗望去，几棵百年以上的银杏树，高数丈，深深碧叶，摇碎点点灯火，恍惚迷离。
申后目光不可捉摸地闪烁，浮上温柔笑意：“大王面前，你要为褒美人美言几句。”
瑶嫔想为免暴露切磋琴艺之事，需得如此，不由感激她提点，嫣然点头：
“娘娘所言极是，臣妾谨记。”
说了半晌闲话，申后又留晚膳，膳后瑶嫔拜辞，狐眼换班。墨竹一肚子的疑问，直直的望着申后道：“妖女和人私会，大王都没责罚。她一旦册封，便会觊觎后位，若生了儿子，便会谋取世子。她这么威胁娘娘，明目张胆地害娘娘。娘娘还要为瑶嫔为她美言？”
申后笑得幽深莫测，目光如雪地冷凛：“猜忌是非常痛苦的，又余情未灭，听得几句好话，必然难以自制，急巴巴要去琼台宫。瑶嫔这种人说话，他才会信。”
墨竹漆黑的双眸流出惊讶：“娘娘说的是大王？让大王亲近妖女？”
申后将鎏金指套刮在几案上，发出破碎响声：“你仔细从碧瑶那儿探口风，仔细留意大王行踪。他若去琼台宫，我自会准时赶到。”
墨竹转眸思量，笑道：“娘娘好主意！当着大王面揭穿妖女，行使后宫之主职权，大王亲眼目睹妖女恶行，以后自然无话可说。”
暮色透过栖红色窗纱洒进来，在人心上荡起一波波阴翳。申后侧身看着窗下，目光幽幽的，如深潭望不到底。良久，她脸上涌起先贤般忧国忧民的凝重沉思，语声沉稳：
“六宫雨露均沾，天下才能太平。君主不能专情。可他如今这般纵容褒姒，实非社稷之福。”
看着墨竹传膳上来，申后也无食欲，怅然对着美味佳肴，只不动箸。
墨竹便盛了一碗羊骨髓汤，恭恭敬敬递上：“天子之意难测，只是王后和大王夫妻多年，对大王之事无不上心，大王终会体谅您一片苦心。娘娘就请宽心用膳吧。”
宫灯从重重垂纱帷帘后透进来灿烂光影，申后背光宽坐，裙裾在足下铺展成舒雅优美的弧度。任凭身后是灿烂锦绣，争奇斗艳的浮光掠影，她却沉浸在阴翳之中，脸上是毫无生机的冰冷死色。
又一个星光灿烂之夜，墨竹慌慌张张进来禀报：“娘娘，大王果然听从瑶嫔，命制两个白玉琴，一个怕是要送给妖女褒姒。听说大王已命拿琴，他宴请外臣也该散了。”
申后急忙站起，目中隐隐透着森然，一拂广袖：“快走！命兰妍跟着。”
寒月澄明，饱满晶莹。一色的寒光覆盖了远近交错的宫殿、壁廊、亭台。
团凤镶珍珠锦缎软帘掀起，兰妍闪身而入，黑脸凝霜：“属下待命多时。”
一大群人行走在花园里。鸟雀惊飞，锦衣迤逦，潋滟檀唇，默不做声。白霜覆盖的道路泥泞湿滑，各怀心事，费力平衡，一路走得寂静无声。耳中听得轧轧的铜轴木轮华盖车轴轧地声，陡觉这夜里寒露如霜，沁人心凉。
申后坐在车上挑帘望去，窗外依旧满月，色极澄明。万倾宫阙都披上了稀淡的银灰色光晕。远处上林苑的后山依旧层峦叠嶂，幽静得使人神往。近处未扫的残叶被风卷起，唯有阴暗得难寻光亮的地方才是容纳之地，仿佛人世上从来都是如此不容颓败无用的东西。
申后放下细金线纹绣的撒花帘子，身际一片暗沉，只觉得生平所经的所有夜晚，似乎从未比今晚更冷更黑。
2：
琼台宫前宫灯璀璨人影晃动，众人见到申后慌忙下拜，只听哗啦啦一片衣袂响动声。
申后命起，正要不经通传径直进入，却被褒毓伸臂拦住，面色一如黑夜暗沉：
“请王后娘娘体谅小人一二，大王在此，不容打扰。”
申后容色被精湿的夜色沁透，泛着青白，眼风凛然：“连本后也不让打扰么？”
褒毓稍稍一怔。一个寺人已风一般旋进内殿，跪禀：“大王，娘娘，王后娘娘来了。”
朱漆蟠龙柱，紫檀龙凤雕透座椅上铺了兔毛椅褡，绣着多子多孙图案。小儿臂粗的龙凤呈祥烛上抹了香粉，飘出的香味和殿中铜兽口中吐出的合欢香味交融，让人觉得欣悦舒坦。
褒姒正在几案前俯首调琴，两边鎏金青铜仙鹤香炉，从鹤嘴吐出渺渺香雾。
姬宫涅正在扶着褒姒秀发出神，闻言眉头一皱，一抹不悦之色沉落眸底：“她来做什么？”略一思索，又道：“命进。”
那寺人低头退出。
申后由墨竹虚扶着入内，对君主行礼。褒姒复拜申后已毕，被姬宫涅拉着手，三人分礼落座，宫娥上茶，退下。
申后面色悲愤、冰冷，伸臂指着褒姒，广袖在充溢着合欢香的空气里瑟瑟发抖。双目凝泪，一字一句如刀直刺：“你平日不参拜本宫也就罢了，但必得把此事说清楚。”
褒姒有些迷惘，无措地看着她，清澈眸光里水色颤动，声音低弱：
“不知娘娘所问何事，奴家一定详尽答复，不敢有少许隐瞒。”
申后暗自冷笑，不动声色地拿出褐色陶瓷长颈瓶，在灯影里晃着，声音沉稳：
“这瓶药，是你给我的？”
一语不慎就会惹祸，一步走错就会没顶。褒姒心里森然发冷，轻轻摇头，矢口否认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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